晨光搁浅，触不到你的夏天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站在这个叫做浅溪的城市里，顺着那条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小道慢慢走的时候。合欢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茂盛的枝叶盘旋在头顶，遮住了毒辣辣的阳光，空气里到处浮动着合欢花的香味。在这样静谧的时光里，甜美的想让人沉睡。



而我，也终于在这片宁静中睡去。记忆横生出枝节。

——写在前面



1、

我是怎样遇见你的呢。是在那辆人满为患的公车上？？还是在充满化学味方程式的高一（三）班？？亦或是在那间安静的能听到空气流动声音的画室里。



好像每个情节都经历过，又好像每个情节都不曾发生过。那么，我究竟是在哪里遇上了你呢。又是怎样把你的名字一点点的溶进我的身体里，随着血液在全身不停的流动，最终成为了雕刻在左心房上的一朵惊艳绝伦的壁花。



傅小莫，你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



2、

那么，就把镜头再往前拉伸一点吧。



一九九五的夏天，炙热的阳光像海啸一般席卷了整个城市。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日光，衬着柏油路上被烤的快要融化掉的柏油，知了不知藏在哪棵大树上没完没了的叫着。这个城市到处充斥着烦燥的气息。



我拉着行李艰难的走在路上。那是我去舞阳一高报道的第一天。可却偏偏碰上了这样炎热的天气，手心里不断的在往外冒汗，白色的连衣裙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的贴在身上。这该死的鬼天气，难道想要把人身上的水分全部都蒸发掉吗。



望着前方拐角处若隐若现的教学楼，仿佛是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一样让人振奋。咬了咬牙，我重新提起厚重的行李箱向学校进发。



你那时候就在学校门口。斜跨在单车上，一只脚蹬地，眼睛是闭起来的，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的细细的线从你的耳朵那里淌过胸前，穿过衣服的褶皱，最终消失在某处。



你像是在等什么人。但是你那幅散漫的样子让你看起来又十分享受的样子。这是一个奇怪的男孩子。这是我对你下的第一个结论。



3、

在这个浩瀚的银河系中存在着无数的生命体。而人的一生又那么的短暂。我们该有多大的机率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人，然后开始相互纠缠，进而产生感情，甚至滋生出爱情。



傅小莫，上天让我遇见你，于我而言，是何等的幸运。



继那次在校门口的匆匆一瞥后，我再次见到傅小莫，却是学校的开学典礼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学校的开学典礼都是相同的，只是对于我来说，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几乎所有的开学典礼都是一个模式。学校的领导在上面讲话的时候，我的心思随着那一棵棵的合欢树左右摇摆。



舞阳一高的校园里到处都是合欢树，而这个季节又是合欢树长得最茂盛的季节。枝干全部都伸展开来，在头顶上结成一片一片的罩棚，把灼热的阳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头，只留下偶尔没遮挡住的几个小孔，得以让太阳光投射下来，形成一圈一圈的光晕。再和着空气里的合欢花香，好似身处一片茂盛的森林。



如果不是讲台上教务室室长恬燥的声音打破这静谧的气氛，我想，我一定会在这花香中沉沉睡去。事实上，我也的确这样做了，这真是个奇迹。



等我惊觉到四周的人群变得稀疏，空气变得平和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典礼已经结束了，同学们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教室。而我面前黑着一张脸，气势汹汹的正是刚刚还在台上讲话的教导处主任。

那天的结果是，我在开学第一天的典礼上因为睡着，而被罚写一千字的检讨。这使得我以后在舞阳一中的人生都变得格外的注目，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说：看，这就是那个在开学典礼上睡着的女生。



所幸的是，与我遭受同样待遇的还有一个人。那是在校长讲话时候偷偷在下面画校长肖像图，并且还把校长恶搞的不成样子的另一个男生。而他的名字，就叫做傅小莫。



4、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我才格外的关注起傅小莫。后来我才得知，他在舞阳一高是一个作为传奇一般的存在。



傅小莫就作为艺术生直接升入舞阳一中的。这本来不稀奇，舞阳一中有太多这样的人存在。而令人震惊的，他在作为艺术生直升的同时，也是作为学科成绩第一名直升的。我实在想不出，那个瘦弱的男生身体内到底存在什么样的潜能。



但是也正因为傅小莫是这样的一个传奇，所以我才可以和傅小莫在同一个班级学习。舞阳一高的班级分配十分明显，一年级总共有10个班，一至五班都是学习班，六至十班都是艺术班。我和傅小莫都在学习班，而且是学习成绩最好的三班。



这对于我来说是个极大的压力。虽然我平时成绩不错，但我也知道，那都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换来的。比如说我放弃了最喜欢的画画，才换来数学成绩挤进班级前十名。比如说我要每天看书到半夜，才换来英语水平挤进班级前十五名。



而傅小莫显然与我不同，他每天不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就是看着窗外的合欢树发呆，要不然就在课桌上一遍遍的画花纹。因为我和傅小莫是前后桌，所以我可以清楚的知道他每天上课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傅小莫恨得咬牙切齿。每天上课睡觉发呆画花纹的人学习成绩居然可以一直保持在全年级第一名，而每天拼命背书演算做笔记的人居然挣扎在年级十五名之间。我真的开始怀疑，上帝真的没有睡着吗。







5、

时光就在我翻动课本，沙沙在做笔记的时候悠然而逝。再次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合欢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异常稀疏了。偶尔还有几片叶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极了我们摇摇俗坠的青春。



这个城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拿着画笔开始学习画画。那个时候，傅小莫的画已经越来越好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会偶尔的转过头去，就看见他铺在课桌的画稿，还有傅小莫正在熟睡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脸庞上投入一行不大不小的阴影。嘴唇很薄，轻轻的抿着。眉头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皱着，大概是在做什么比较美好的梦吧。



真是个清秀的男孩子呢。这是我对傅小莫的第二个评价。



在我望着傅小莫的画稿出神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见我盯着他的画稿看，只是轻轻的皱眉，问道：你也喜欢画画吗？？这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看到傅小莫皱在一起的眉头，好想把他们抹平呀。我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去强装镇静的继续做那堆没完没了的试题。



接下来的课程我都是过得晕晕乎乎的，听不清老师到底在讲什么，连课堂笔记也忘了做。手心里早已是濡湿了一片。那里，紧紧攥着一张字条，上面有一行小字：放学后等我一下。



就这样的七个字，在我心里反复颠倒，最终落入身体里每个角落里。一股甜蜜的感觉油然而生，随之伴随着的还有不安。



其实只是一张字条，又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重要的是传这张字条的人。这张字条是傅小莫传给我的。



6、

这个冬天又快要过完的时候。我已经跟着傅小莫学了一个冬天的画了。其实，他传给我字条的原因也就是想让我跟他一起画画，然后参加学校里的艺术节比赛。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过于突然，但也不是难以接受。毕竟画画也是我所喜欢着的。但我也不必须得承认，我在接爱的同时也是存着着一点小私心的，比如我想接近这个外表散漫，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清秀男生。又比如说我看到同班女生因为我可以傅小莫一起学习画画而投射过来的仇恨目光时，便有很大的满足感和炫耀感。



这一切，本该都是无比甜蜜的，像是埋藏了许久的酒终于在今日散发出了诱人的芬芳。惟一的缺陷便是我问及傅小莫为什么会选我的时候，他连头都没回的抛给我一句：我看你还行。



我那时就想冲过去掐他的脖子，什么叫我还行。但是看着傅小莫画画的时候，我便突然没有了底气。他的画，永远可以那么有灵性，永远可以表达出他所想表达的东西。而我的，只是单纯的描蓦，以及实体的绘画。



我还在出神的时候，傅小莫已经从我面前抽走了我刚刚完成的画作。我来不及阻止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过去仔细的研究，然后果不其然的说了一句：真难看。



我只是嗯了一声，低下头去便不再说话，傅小莫也不理我，只是转过去去自顾自的画。心情一下子便荡到了谷底，说不出的难受。眼睛里蓄满了水雾，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竟然再也看不清傅小莫的脸。没来由的心慌。



但是这一切都被傅小莫的一句话终结了。他说：以后，我来教你画画吧。



7、

我的生命便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偏离了原定的轨道，跟随着傅小莫的脚步一步步踏向不知名的未来。



春天又来了的时候，我和傅小莫的关系变得格外的微妙。我开始可以肆无忌惮的跟他开玩笑，跟着他逃课看画展，步行去很远的火车站在最热闹的地方帮人画肖像。



在傅小莫的引导下，我果然进步神速。傅小莫每次必定会说：名师出高徒。然后故作深沉的摸一摸下巴，好似那里真的有一把浓密的山羊须。而我，必定会踹他一脚，听他在后面哇啦哇啦的大叫。



当然，这只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傅小莫才会展现出来的情景。在外人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终年绷着一脸扑克脸，做事慢三拍，喜欢在课桌上画花纹的天才少年。



我一直觉得，傅小莫像是在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的画里总会呈现出一种类似葬送青春之类的感觉。这让我感到不安，甚至于恐怖。





8、

在夏天快要到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变得灸热起来，学校的合欢花又开始枝叶茂盛起来。傅小莫就常常坐在学校后山上看云。他带着耳机，白衬衫轻轻的飘荡在风里，坐在那里就有一种萧瑟的感觉。虽然他的身边花开正好，落英缤纷。



而学校里策划已久的艺术节也要开始了，我和傅小莫作为三班的代表参加。参赛项目我们理所应当的选择了绘画。



同其他科目不同，绘画不需要现场比赛，只用把作品交上去就可以了。我画了傅小莫。是他坐在那里看白云的情景。而傅小莫画了什么，他没有对我讲，我自然也就无知得从。



但是当很久以后，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顺着我们以往的痕迹寻找旧时光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傅小莫的那幅画，它的名字叫做：遗失的天使。



9、

直到今日，我依旧无法描述我所看到的那幅画。画面上，是整片的雪白，空气里还飘浮着雪花，远方的天空有一群黑色的飞鸟。画面的正中，是一个受了伤的天使，正踮起脚尖亲吻一个女孩。那女孩子的脸容被模糊了，只留下了一团白色的影子，以及她背后依稀可见的一对翅膀。



我只知道，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突然从心底里涌起的悲伤。一阵一阵盘旋在心底，像挥之不去的阴霾。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跌在地上，渗进泥土里，最终消失不见。



一切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如同，曾经的傅小莫对着曾经的陈小落说过那样的一句话：我们接吻吧。



那时又是在什么时候呢。是在初雪之后吧，傅小莫站在窗前，支起了画板，调好了颜色，却并不画一笔。他只是往着窗外越积越厚的雪发呆。然后转过头对我说，我们接吻吧。



傅小莫的嘴唇薄薄的，带着薄荷的香气，他的衣服上永远有洗衣粉清香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所以当傅小莫的冰冷的嘴唇压上我的嘴唇的时候，我开始颤抖的无以复加。



我偷偷的睁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傅小莫脸上的每一寸皮肤。这个少年，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停留在我记忆中的少年，这个有着无比坚强的外壳其实异常脆弱的少年。这个我深深爱着的少年。



只是当最后，时光的洪流轰然而过，带着我们漂过旧时光，踱向更漫长的未来。所有的记忆都被尘封了起来，变得朦胧，变得模糊不清，最后只留下一个名字随着时光陪伴我一起成长，最终成为我心脏上的一朵壁花。



那个名字叫做傅小莫。



10、

艺术节之后，傅小莫突然消失了，他就这样突兀的闯进我的生命后，又突兀的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已经盛开的合欢花，回忆着那些旧时光。



这个故事从盛夏开始，却在第二年盛夏还未到来的时候结束。那一段纯白的时光，以及那个穿白衬衫，耳朵里塞着耳机，骑着单车穿过校园里一排排合欢树的俊郎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像是那些曾经被傅小莫放入风车中的画稿，绞成了一片一片，埋葬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而傅小莫的影子也在一年又一年的合欢花中变得模糊起来。



又是一个盛夏了，合欢花又开了。而属于傅小莫那一年的合欢花，那一年的盛夏，却是我永远也触不到的回忆。



文。陈小落

作者：陈小落　来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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