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一个古老的祠堂。
祠堂的屋顶特别的高，常常有燕子在梁间筑巢。时有很大的穿堂风急急掠过，掀落了一个干燥的空巢，掉在地上七零八落。几乎每一个教室都有一个敞开的天井。天晴的时候，阳光从天井洒落，形成一道流转的光柱。尘埃在光柱里面一直地旋转，翻腾。那时，我总是眯起眼睛着迷地看着这根光柱，猜想如果真的有天堂，这根光柱是否就是通往天堂的路？
祠堂非常大。乡村很小，学生不多。所以空置了许多房间。没有门。这种房间跟实际的房间意义不同，因为实在太大。
有一个房间最特别。天井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屋顶。里面堆放着许多东倒西歪的巨石。没有规矩的形状，非常光滑。在天气最炎热的时候，这个房间也会一直有清冷的风。我常常会偷偷地一个人溜进那个房间，找一块石头，坐着看书。厚重的石头有一种天然沉实的内里，背靠着它，心中感觉很安定平静。特别喜欢把脸贴着它，整个人趴在上面，冰凉透骨，非常舒服。看着书，有时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到上课的时候，校工“咣咣”地敲响了钟才蓦然惊醒，抱着书飞快地跑回去上课。
大概是因为心有旁骛的缘故，学习成绩总是差强人意。
学校里面种着两棵年月深长的鸡蛋花树。记忆里，这两棵鸡蛋花树就是我们学校的象征。长大以后才知道它还有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缅栀子。这种粗糙的植物有着极强盛的生命力，每年的夏季，鸡蛋花都开得灿烂无比，如同带着一种绝望的浪费，孤注一掷，开到荼蘼。风过，有硕大的花朵从枝头嗽嗽地往下掉，柔软芬芳，黄澄澄地铺满一地。每天早上我们的值日任务就是把落下的鸡蛋花扫成一堆，用筐子装好，放在一个有天井的大堂，铺开晒干。至于晒干以后有什么用途，那时是不知道的。也不关心。关心的是分配到自己值日的那一天可以在上课的时候拿着扫帚溜出教室玩儿。而且一天要扫两次，下午上课的时候拖着扫把就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走出教室，理直气壮地不用上课。
学校的正门是一扇重型的大木门，门口两侧各自安放着一尊威武的石狮子。这一扇非常笨重的门关门的时候，要两个人一起用力地推，慢悠悠的，当啷地响。这种声音，能够让人感觉时光好像倒流数百年。真正的庭院深深深几许。那么大的一个老祠堂，曾经受过数代人的顶礼膜拜，承载着那么多的渴求。最终这些渴求或圆满。或破灭。或改变。或坚持。只有它依然屹立不倒。盛世的烟火过后，它是一座寂然的空城。然后，又被重新使用。或许所有年月久远的东西都会携带着某种来自过去的未明能量，这是人的力量无法抗衡的。孩子的欢声笑语填补不了它的空缺。声音未曾抵达上空，已经消散湮灭。没有回声。孩子们在念书。童稚的声音一字一顿。常常在恍惚之间好像听到高高的屋梁上有人在笑。声音一闪即逝，无从寻觅。小小的孩子，并未因此心生恐慌。只是偷偷地欢喜。浅浅地笑。
长大以后我回头观望，发现自己原来也是一个安静的，自闭的孩子。习惯小心翼翼地封锁所有的激情和渴求。不向任何人倾诉。也不求助。因为知道所有的救助，都是有期的，也是有价的。后来又过了很长的时间，我独自一个人出差。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住在一个陌生的旅馆。床单有暧昧不明的污迹，被子有陌生人留下的气息，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在风里婆娑摇曳，远处灯火通明，霓虹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