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淡青春，事如春梦了无痕

One



我开一家小小绣店。专做十字绣。或为自己绣，或为别人绣，又或者教别人绣。



每日在天朦朦亮的时候，我便要起床。然后穿过大半个城市，才能去到我所开的那个小店。我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绣庄。朋友都说这个名字带着浓郁的古典气息，像极了我的人。



我是个有古典情结的女子。但凡是有古典气息的东西我都喜欢，尤其偏爱刺绣。小时候，便常常拿着妈妈的绣花板有板有眼的绣着，幻想着自己便是古时的绣女，闲来坐庭院，笑看风云过。但是等我长大，却发现刺绣已经不流行了，所以便开了这个小小的十字绣店。虽然不算是正宗的刺绣，但总算还有那么一点味道。



小店客人不多，大多数都是老熟客。例如隔壁挺着大肚子的王太太，例如不远处年轻妖饶的李小姐，例如对面大学的那群青春年少的女学生。



忘了说一点。我当初选择地理位置的时候，恰恰选择在了这所大学的对面。因为我喜欢大学的气氛，喜欢看那群年少张扬的孩子怎么样一步步走向成熟，喜欢看他们在飞扬的青春里，发生的那些小故事。



安小雪便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她的故事便是那成串的故事中极为动人的一篇。



Two



初识安小雪，便是在那样一个暖洋洋的冬日。



与往日一样，我踏着略显稀薄的薄雾走在尚未有几个行人的马路上，一遍遍的数着两旁高大的树木。1、3、4、5……1、2、3、4、5……从我的住处到我的小店总共要经过684棵树。而到135棵树那里的时候，我会停下来，喝一碗豆浆。



安小雪便是在第135棵树旁边遇到的。



彼时，我正在一边喝豆浆，一边欣赏难得一见的薄雾天气。却看见，那第135棵树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对壁人。男孩子穿简单的黑色外套，略微有些脏的牛仔裤，手里还抱着一个篮球，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呼出一阵阵的白雾。女孩子穿白色的羽绒裤，牛仔裤，白色球鞋。长长的直发简单的扎成马尾，但掩盖不了那样的柔顺丝滑。



女孩子正斜斜的倚在男孩子的怀里，拿着纸巾为男孩子擦着脸上不小心弄上的污渍。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对情侣。



看着他们情意绵绵的样子，突然就觉得脸颊有些发热。慌忙的转了头，顺手打开随手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收看邮件。除了是一个商人，我还是一个自由揖编者，每月给不同的杂志写数量不等的稿子，否则，以小店那样微薄的收入，我的日子应该早就过不下去了。



陌上孤烟说来邮件说，我上个月的稿子过了七篇，问我什么时候请他吃一顿。陌上孤烟是好几个杂志的小编，我的稿子一般便是传给他。据说，我们是在同一个城市，相隔其实很近。聊天的时候，也常常胡侃乱聊，但其实我们并见过面，甚至没有通过电话。我和他都是理性的人，更何况我们早已过了见网友的年龄了。



陌上孤烟还说，稿费过两天便会打到我帐户上，叫我到时候不要忘了请他吃饭。看着他最后添加上的那一个搞笑图片，我不禁哑然失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有好几次生活几乎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都是他帮我渡过了难关。对于他，我从来都是心存感激的。



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想到去见他一面。但转瞬间，这个念头又会被我否定。我从来都是安分守已且念旧的人，而且，我对于那种看似十分诱人，实则暗藏杀机的东西有些莫名的惧怕感。比如爱情。



Three



但我却是因了爱情，才与安小雪亲近起来的。



再次见到安小雪，却是在自己的店里。她来买十字绣，身后跟着那个俊郎的男孩子。男孩子看起来有些害羞，只是跟在女孩子身后，陪着她东逛西逛，挑挑捡捡，并未多提意见，亦并未觉得不耐烦。



我托着腮侧头看他，见他觉得局促不安。便朝他摆了摆手，招呼他过来坐坐。他倒也顺从，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我倒了一杯咖啡给他，他轻声说谢谢。我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他说，对呀，很漂亮。我说，你们在学校里认识的吗。他说，不是，在网络里。我有些惊讶，但随即释怀，他们毕竟是不同于我的，还是相信网络里也有真爱的。



那女孩子欢呼着朝着摆摆手，神情雀跃的样子显得很激动，想必是找到了什么喜欢的东西。男孩子走过去，女孩子便把手中的物品拿给他拿，两人轻言细语的说着什么。不用想，必定是情人间的情话了吧。



过来结帐的时候，我发现女孩子选中的是一个粉红色的抱枕，一只娇憨的小狗静静的俯在那里。这个抱枕的图案是很受欢迎的，平时也有许多人来买。只不过，女孩子手里拿着的，却是尚未绣好的。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生日呀，我把这个抱枕送给你。”那女孩子仰着头，向往自己的男朋友，小脸上飞云晕了开来。

“为什么不选一个绣好的呢？？”男孩子这样问。

“我想要自己绣，自己绣的才有意义呀。”女孩子这样回答。

男孩子显然是愣了一下，继而温柔的笑了，手指抚上女孩子的秀发。“傻瓜，只要是你送的，都是有意义的。”



有阳光轻轻洒在两个人身上，更衬得他们如同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与公主，那样美的不可触碰。真是一对壁人呀。我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赞叹。



那以后，安小雪便常常过来找我，要我指导她绣十字绣，看着她一针一线认真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披下来，映着阳光的皮肤更显得白细如瓷，真是美丽的女孩儿呀。更何况又是这么的痴情。



安小雪来的次数多了，我便也发现她的种种爱好，比如她也喜欢写作，而且在网络中也是相当有名的写手。我看过她写的东西，文字干净，想像力丰富。尤其是对于爱情，更是充满了向往和美好，这点是与我不同的。



因为这个关系，我们更是常常在一起讨论文字，或者绣花喝茶。这样一来二去之间，我们居然也成为了好朋友。而安小雪和陆挽青的故事，我便是从那个时候慢慢了解的。











Four



彼时，安小雪和陆挽青都还是高中生，只不过安小雪高三，陆挽青高二。同样是青春年少的时光，同样是意气风发的年龄。他们那个时候，少了什么，都不会少了故事。



而这个故事，是发生在网络里。



那个时候网络已经十分流行，大部分的人，除了上网聊天，看电影，听音乐，大家更热衷于玩空间，写些小文字，赚着无关痛痒的人气，享受着来自于虚拟网络中的赞美和鲜花。



而安小雪和陆挽青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两个。



他们是因为文字而相遇的。起初，安小雪是在起点中文网上看到陆挽青连载的长篇小说，当时只是觉得他十分有才华而己，于是，心里对他便也有了几分佩服，几分崇拜。再后，他们在一个文字群里渐渐熟悉起来，开始长时间的聊天，互相学习如何写字。



安小雪说，那段时间，她因为前一段恋爱的失意，极度的消极，对人生的意义开始感到怀疑。她说，那个时候，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西葳，一个人，看天，行走。奔波在陌生的地方，混迹在陌生的人群，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人可以看穿她的寂寞，看穿她的忧伤。



而与此同步进行的，则是安小雪的文字。她的文字因为心境的原因，忧郁的不成样子。而陆挽青恰恰在那时出现，像极了一束阳光，温暖了安小雪的文字，也点亮了安小雪的心房。



再后来，他们熟悉一点的时候，安小雪便知道了，原来他们在同一个城市里，而且学校离的十分近。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之间便走的更近了一些，很快便成了知已。仅仅是知已而己，因为陆挽青那时已经有了女朋友。



那个女子当然也是极具才华的，他们同样相识于网络。因了陆挽青的缘故，安小雪与那女子熟悉起来，或许是因为同样是女子，或许是因为有着相同的悲伤。安小雪与那个女子特别投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再接下来的事情显得有些戏剧化。安小雪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喜欢上了陆挽青，喜欢他的才气，喜欢他无处不在的幽默，喜欢他极富深情的文字。而安小雪同样感到矛盾，因为陆挽青喜欢着的却是她的好朋友。所以，安小雪决定把这份感情藏在心底。



但是，陆挽青却给了安小雪一个梦，那是一场关于桃花源的梦。在梦里，没有忧伤，没有泪水，只有那满眼的桃花，以及那丰收的爱情。是的，安小雪恋爱了，对象是陆挽青。



对于陆挽青和那个女子分手的事情，安小雪并未多问。她知道，陆挽青必定有他的理由，而他选择自己，也必定有他的原因。所以，安小雪决定牢牢把握住这份爱情，不让它再丢失。



Five



当安小雪坐在阳光下对我讲述这段感情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真的感动了，这样纯洁而唯美的爱情呀。这让早已习惯写些悲情爱情文字的我第一次有了些许动摇，或许，我真的应该相信一次，好好的爱一次。



当这个念头闪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陌上孤烟。是的，陌上孤烟。是他，只能是他。虽然我对他尚没有发现爱情的痕迹，但至少，他是惟一一个让我不讨厌的男性，也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惟一认识的人。



所以，当陌上孤烟再约稿的时候，我回了他这样一句话。我说，我们见面吧，见面再谈。他的下一条消息距离我的消息足足隔了三分钟，我看到他打过来的一行字：你终于想通了呀。后面附加的是一个惊喜的表情。



我突然就微微笑了，坐在细碎的阳光下，对着电脑屏幕，第一次轻轻笑了起来。彼时，正是春暖花开，我的爱情，也到了春天了吗？？



傍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安小雪的十字绣忘在这里了。一定是她急匆匆的赶着和陆挽青见面，这丫头，总是这样丢三拉四的。我嘴上这样说的时候，手上却是利落的把它收了起来。



收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安小雪其实已经快要完成了。细细的针脚，线头都被修的整整齐齐。毕竟是为心爱的人做的事情呀，这样的小心翼翼却又无限爱怜。



Six



我把小店关了一个星期。而这一个星期的时候，我都要陌上孤烟呆在一起。



我不得不承认，陌上孤烟并没有说谎。虽然他并没有特别的帅，但一眼看过来去，还总算是顺眼。我们去丽江玩了一个星期，期间他做导游，带着我到处游山逛水。一路上，他妙语连语，时不时的冷笑话常常逗的我娇笑连连。



经过一池碧水的时候，我俯身看见了自己的脸。那是一脸挂着甜美笑容的脸，因为有了笑，所以显得生动。我张脸让我有些陌生，因为我已经许多未曾笑过了。这个发现让我震惊不已，什么时候，我可以抛开一切，和另一个男人开开心心的游丽江了。



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心底却已经是波涛暗涌。再往前的时候，我便刻意的与陌上孤烟拉开了距离，言语间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最终，这场旅行因为我的不配合而以遗憾终结。



但是，我回到正常生活中去的时候，却蓦然发现，那次的丽江之行竟然给自己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回忆。我开始满心满脑的都在想陌上孤烟，相信他的笑容，相想念他的话语，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终于，在丽江回来的第26天里，我很明确的告诉自己：你，爱上了那个叫陌上孤烟的男子。



Seven



因为爱，所以我决定去找他。



但是按照陌上孤烟给我地址找过去的时候，我却发现，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普通的人，这个房子里居然有女生的存在。我到的那天，她正坐在阳台上绣十字绣，神情专注。我所找的那个男子正站在她身边，一脸温柔的看着她。



对于情感十分敏感的我，一眼就看的出来，他们是一对情侣，或者是一对夫妻。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再次爱上的男人却是属于别人的。我有不甘心，我有嫉妒，但转眼我的愤怒便被浇灭了。



陌上孤烟从未说过，自己是没有妻子的。他那样对我，以至于我一直有种错觉，我一直认为，那就是爱，是他从未对我说出口的感情。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抬起手臂，轻轻叫他。我叫他，陌上孤烟。

他回头，带着十二的惊喜，你怎么会突然来。我调皮的一笑，回答他：我想来看看你呀。

接着那女子也起身，笑着向我问好。倒是陌上孤烟有些局促的挠挠头，这位是我未过门的老婆。那女子瞪他一眼，谁是你老婆。但那语气，却是百分之二百的宠溺，还有羞涩。



我在陌上孤烟上呆了一个下午，并未和他谈文字。而是和那个女子一起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她听说我是做十字绣生意的时候，异常激动，嚷着让我教她绣。我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暖，眼神清亮的女子，便轻轻笑了。



这个女子太纯洁，好比一朵清幽的莲花，自有一番韵味。陌上孤烟爱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位女子呀。那么，他以后会幸福的吧。



结果，那天下午，我和那女子便一直在讨论着如此绣的事情。直到夕阳西下，她才恋恋不舍的送我出门，临走时还嘱咐我，下次有空来玩。



我轻轻应着好。只是此去经年，再相聚，不知是何时。











Einghe



回去小店的时候，竟然意外的看到安小雪。



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哭着来的。我从她红肿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我请她进屋，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她捧着杯子的手有轻轻的颤抖，才一会儿才慢慢平复情绪。静静的对我说，她和陆挽青分手了。



分手。这是一个让我都感觉到震惊的消息。怎么会这样，如何会这样。前几天，她们还好的如胶似漆，恨不得片刻不分手。我只不过去了一趟丽江，谈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他们却如何就成了这般模样。



从安小雪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也终于明白。安小雪因为丢失了那个十字绣，而分外伤心。但是当她发短消息告诉陆挽青的时候，他却第一次没有安慰她，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字：哦。



这个字让安小雪觉得心冷，她那么在意那个十字绣，在意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而他，却如此冷漠。因此，安小雪断定，陆挽青不爱她了。



我刚想告诉安小雪，其实那个十字绣其实在我这里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安小雪幽幽的说了一句，同学告诉我，情人之间是不能送十字绣的，否则必定会分离。



我心下一惊，到嘴边的话却生生的被我咽了下去。我只是安慰她，说陆挽青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你给他一些时间，他是爱你的。我这样说的时候，安小雪却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安小雪是冷静而又聪慧的女子。她会这样说，必定不会因为这小小的十字绣。但是我，身为一个局外人，却是无法涉足他们其中的。



Nine



那之后，我有半个月都未曾见到安小雪。倒是与陌上孤烟的联系又密切了一些。他常常会在休息的时候过来看我，隔三岔五买些水果或者补品，他说，我的身体太单薄，需要补充一些营养。当然，他来的时候常常会带着那个女子。



我们在一起绣十字绣的时候，陌上孤烟便呆在一旁安静的看书，或者替我修改那些故事。总之，这样静谧的时光是美好的。



这样的时光常常让我觉得，我就是他们的家人，享受着他们的照顾，享受着他们带给我的温暖。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泛出些许暖意。这暖意，冲淡了我对陌上孤烟的感情，以及对那女子的怨恨。



只是想到安小雪的时候，我依然会心疼。那个让人心疼的女子，现在又在哪里呢。



Ten



春天来了又去了。桃花开落败落的时候，我再次见到了安小雪。



她变瘦了。宽大的衣服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呈现出来的不是骨感的美，而是让人满心满眼的心疼。她一直是个让人心疼的女孩子，只是，以前有陆挽青在，现在，又是谁在她身边呢。



她是来找我道别的。她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顺便散散心。未了，她又加了一句，说不定能有一场艳遇。



我迟疑着该不该问她陆挽青的时候，她却自己开了口。她叫我，小落姐，你不用担心了，我和陆挽青已经说清楚了。其实我一直知道的，他喜欢我，只是因为他欣赏我，就如同他以前欣赏过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只是我太自私，想要的太多，结果却成了这种结局。



我黯然，继而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我们是好朋友，就跟以前一样。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神里虽然还有忧伤，但已经淡了许多。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也终于笑了。



我说，你这次去可一定要有一场倾国倾城的艳遇，最后，你们两个能手挽手回来。

她说，小落姐，你放心，我绝对完成任务。



安小雪临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但把那个她尚未完成的十字绣还给了她。她说，这次她一定好好保管，然后完成它，送给她爱的也爱她的那个男生。



我笑着祝福她，一路安好。



终



看着安小雪安然离去的背影，我有些许的恍惚。这样一场倾城绝伦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吗。虽然有些凄凉，但终究是个还算美好的结局。



而这一场故事里，到底谁是主角。无论是安小雪，陆挽青，陌上孤烟，还是我。我们都只不过是一群追求爱情的孩子，一路跌跌撞撞，最终都收获了成长。



摊开画纸，我开始绣起我这个夏天第一个十字绣。桌子，各种颜色的绣线分明，像极了这一场人生。其实，我们都只是一根线，自以为相互纠缠，便可以一直缠绵，但其实，各有各的路线，各有各的归途。



而我，却在想着安小雪临走时的那句话，她说，小落姐，其实你不是局外人，自你认识我们的那一天，你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是吗，我已经身在局中了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以一个十分冷静的局外人在注视着这一场爱情的盛宴，但其实，我也只不过是这人生百种线中的一根。







文。陈小落

作者：陈小落　来源：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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